若雪。

我是刀子成精
不定期更新 跳坑速度极快

「虾觉」死花

来交个党费


*架空 ooc 勿升三 全是我编的

*真名预警

*我流年操预警

*小虾第一人称视角

*两个小朋友要越来越好

*建议bgm:葛东琪《囍》


Summary:十五岁的夏天,我爱上一朵濒死的花。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西北山村刚经历一场浩大的暴风雨洗礼,人人苟且自危谨言慎行,从不知道哪个世纪源远流传下来的封建糟粕气息浓厚,一点点蚕食着活下来的人们的思想。从记事起我就活在这里。

我六岁那年隔壁人家来了个男孩,生面孔,比我高。满村的人围着他家的院子敬畏地目送一辆汽车开进来,车门打开走下一个小男孩。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多都去看那辆在村里当年还是稀罕物的车去了,而我视线所及比大人们全都矮一截,只看到男孩下车时探出的一段纸白小腿,那是我一生三次心动中的第一次。

那时候我太小,童养媳一类生硬晦涩的词眼压根无法理解,只能从大人们说起他时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的语调和心照不宣的眼神里猜出这不是什么好词。

邻居家有个儿子,在儿女泛滥成灾的村庄里他这一个独生子仿佛鹤立鸡群。相应的代价是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据说是血里的慢性病,谁都不知道会不会传染。所以我从小就被父母严令不准接近隔壁人家。有一次我实在出于对那个陌生男孩的好奇鬼鬼祟祟在邻居家门口探出半个头就听到我妈尖利的怒喝,鲁亚辉,你忘了我和你爹怎么跟你说的!她这一嗓子威力丝毫不减,吓得我差点扑通一声给跪下。连滚带爬回到自家院子,恍惚听见隔壁房里传出一阵清脆笑音。


长到十二岁的我开始去帮我爸干活,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快把邻居家的那个男孩忘记了。碍于不光彩的身份我几乎从来没有在与我从小玩到大的那群小孩里见过他。我跟我妈提过这事,我妈就赏我一巴掌,再三重申让我忘了他。偏偏就在那天我上山割草忘了时间,一转头看见他站在一棵树下,初秋天气转凉,秋风卷起饱满稻穗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书本里的主角自带的光环气场。他不知道在看哪儿,飘忽着眼神伫立在离云层最近的地方,忽然与我四目相撞,惊得我下意识后退两步。他看我狼狈的反应歪歪头笑起来,掀开唇喊我名字:

“鲁亚辉——”

他把辉字拉的很长,绕在唇齿间转三转再吐出来,乡下孩子随处可见的名字被他喊得刻骨铭心,像是呼唤一片得不到回应的广袤荒原,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名讳如此空茫壮丽,嘴比脑子快一步地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叫鲁亚辉。”

“我住你隔壁,你知道的。”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你妈每天晚上叫你回家吃饭的声音全村都能听到,哈哈哈哈哈……”

我被他笑得恼羞成怒,说那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不公平。他惊讶地低头看我,那张没什么肉的脸异样地鲜活起来,你居然不知道吗,算啦毕竟你还小,那我告诉你吧,就说一次哦,我叫程——笑——希——!

程笑希,我翻来覆去咀嚼这个名字,他不知从哪捡了根木棍蹲下在泥巴地上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笑容的笑,希望的希。写着写着突然露出一副严肃表情,说哎不对,亚辉你认不认字啊。

我没来得及疑惑他过分亲热的称呼,梗着脖子说看不起我是不是,我没读过书也认字啊。程笑希倒是笑得更开心,眼睛眯着,一口洁白的牙全露出来,笑出一种雨后彩虹的明媚,我只是开个玩笑啦。对着他那张灿烂的笑脸我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这时候才终于把他跟街坊邻居口中那个天真得有点傻气的男孩子联系起来。程笑希的没心没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人如其名地爱笑,一笑就咧出两颗圆圆的虎牙来,友善得过了头,仿佛对背负的不光彩身份浑然不觉,快乐得像只飞鸟。


我那时起便偷偷与程笑希往来,有时是拿手帕包一包新炒的花生给他,有时干脆就在后院角落里聊上几句。他身份特殊不便出门,我就天花乱坠地给他讲外边的事,尽管我对村外的世界也只是一知半解,但程笑希总是听得很乐意,自从八岁嫁进来他再也没踏出过村门一步,那张脸也出落得越发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我十四岁的某一天照例去找他,这次塞去的是几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他剥开一颗含进嘴里,很认真地微微低头把糖纸抹平。我在那一刻抬起头看程笑希,两岁的年龄差不算什么,却让他身高超了我一大截。他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白而幼地,抿起嘴的模样像极了缝补我扯破衣服的母亲。这一切都预示着他的命运将与这深山老林里的所有妇女一样,被条条道道的山路团团围困,困死了出不去,供着一个一个男人踏着他的头颅走出去。

程笑希含化了那颗水果糖,咽下满口糖水凑到我身旁笑嘻嘻:“想什么呢亚辉。”我恍然回神,没话找话地说笑希,你这名像个姑娘。他却没接着我的话说下去,愣了一下回我,可能买我的人就是这样想的。

我想抽自己俩嘴巴子。


那天程笑希第一次给我讲他的故事。他出生在乡下的大户人家,其实他自己也记不得在哪了,仅存的印象是离我们村很远,坐汽车都要坐好久。他又剥开一张糖纸,半边腮帮子鼓出来一小块,含含糊糊地说下去,结果遇上一场十年浩劫,家全被抄光了。

“你是不知道,乡下人搞批斗比城里人凶多了。”他状似老成地摇摇头,“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要查光走资派。”程笑希没有说那些愤怒的农民不仅抢走了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一把火连着房子和父母满墙的绘画奖章扒下来一并烧了。他那时候七岁,躲在母亲身后愣愣地望着漫天黑烟吞噬他的家。等到那群戴着袖章的人们走远了母亲才转过身走向作为引燃物的那堆已然烧成灰的画作。燃烧强烈又漫长,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程笑希站在那儿,盯着冲天的火光,像是一个烧化纸钱的人面对着一座新坟。

终于一切散去只剩下一摊死灰。

初秋的阳光依然炽热,风从大河上吹起,灰烬纷纷扬扬,像漫天飞舞的黑色雪花。

那之后程笑希就在母亲的哀叹与泪水里被塞上一辆汽车,从一个村开出到另一个村去。从此他被模糊了性别藏进层层叠叠的纱幔后,山路弯弯绕,如同绞索一圈一圈套住他的脖子,走也走不出去,活也没活头。

程笑希几句话概括了八岁前的一切,开始与我说笑话,说到一半咽回去,圆圆的眼睛红了一圈开始掉泪。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瞪着眼睛迟钝地一颗一颗落下泪珠来,显得比姑娘家还柔软了。我慌乱地去抹,忽然被他抱住了。

“亚辉。”

他哑着嗓子喊我名字,“让我抱一会儿。”


太阳不过才升到树梢那么高,阳光斜着照射下来,把院子照得半边明半边暗。交界线割过我和程笑希,把他划进阴影里。一只亮黄色的蝴蝶在阴阳交错里翩翩飞舞,翅膀时亮时暗,我光顾着看蝴蝶,都不知道程笑希是什么时候放开我的。

“你先走吧亚辉。”他吸吸鼻子,“我还得洗衣服呢。”

他就在我们村井台子上洗衣服,井筒子是灰色粗沙石砌的,底下黑咕隆咚,清凉的水汽带着陈腐的青苔味和腥甜的污泥味扑上来,井水荡漾着撞到井壁上,沉闷地啪啪响。程笑希回房拿了东西上井台去,我刚走出后院就被我妈拦住,怀里塞一把斧子叫我劈柴火去。那之后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找活儿忙,又是好长时间没能看到程笑希。


年关将近,天气一天天地冷下去。邻居家那小子一到这时候就犯病,隔着两堵墙咳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像个索命的鬼。我陪着我妈去买年货,路上遇到的女人神神叨叨地把我妈扯到一边去,生怕我听不到似的说,这下子买回来那个终于是有用了,从八岁给他养到十七岁,想都不敢想哦。我说啊就早点把事办了,给他家儿子冲冲喜,多活一阵子。要不然不死不活地过年多不喜庆。我妈就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说,哎呀,毕竟又不是咱家的事,人家怎么想的咱们也不知道啊。我妈这话说得很巧妙,圆滑地没表露出自己的半分态度,我有时候想着要是我继承了她那样的话术就好了,可惜我的嘴跟我爹一样笨。那女人被我妈呛了一嘴,讪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迫不及待似的溜了。我妈这时才瞪我一眼,“小兔崽子大人说话不准偷听。”我嗯嗯啊啊点着头,愤愤地想着过了年我就满十五,哪还算什么小孩子。

还没出正月程笑希就来找我,他瘦了一圈,个子挑得又太优秀,不合身的旧棉袄裹在身上紧绷绷地,让他看上去像一颗拉长了的灰白色蚕蛹,厚重、绵软、笨拙,还带着一丝一触即破的羸弱。他神秘兮兮地在兜里摸了半天,变戏法般将拳头伸到我眼下再张开,两颗奶糖躺在他掌心,滚过手心的薄茧落到我面前。

他说家里来了客人,城里做生意的大老板,送了他家一篮子奶糖,他偷偷抓了几颗来找我。他手白得很,五指水葱般地在我眼下袅袅张开,跟开花一样漂亮。我慢半拍拣了一颗走,迟钝地把它攥进掌心。程笑希弯唇笑起来,话说得颇有几分得意,“我就猜你一定喜欢。”我也莫名跟着笑,笑得把僵硬的气氛松活开来,拿手肘撞他,“是是是,程笑希,你最懂我。”

正月里的阳光灿烂得凛冽,天空一碧如洗,蓝得有种悲壮之意。我和程笑希共享头顶一片蓝天,糖在手心里捂得滚烫。我正想着如何开口起个话题,程笑希突然说话了,哎,亚辉,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说我名字像姑娘。

我磕巴了,快一年过去我自然知道当时开了个多么伤人且不礼貌的大玩笑。正绞尽脑汁在道歉和扯个谎间纠结时他带着得逞的小微笑又开口,伤心呐亚辉——边说着边把脑袋埋进腿间装鸵鸟。我更慌了,一边口不择言疯狂道歉一边伸手去扶他颤抖的肩。谁料程笑希一下子掀开我的手蹦起来,圆圆脸上俨然一副憋笑憋到失控的表情,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掩面狂笑。我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窘迫得从脸红到脖子根。程笑希还在笑,毫不掩饰地喘匀了气后对着我,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来:笨。

我还愣着,他笑意不减半分,继续变本加厉:鲁亚辉小笨蛋。

我回过味来了,状似发怒地逼近他,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盯着:你再说一遍?

我说鲁亚辉是大笨——唔……

我似笑非笑地吻住了程笑希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向前一倾几乎把他撞进草丛里。他下意识地环住我脖颈,我俩跌跌撞撞地探索又缠绵,深冬里吻出我一头的汗。等我终于松开他时他慢慢睁开眼,嘴唇鲜红水润像是什么熟透了诱人的水果。

其实在那之后许多年我也没搞清楚吻他的理由何在,说难听点这叫偷情,隔壁家那个病秧子再怎么说也是他程笑希名正言顺的丈夫,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但我就是这样去做了,怀揣着少年人一腔莽撞的热血,无论结果如何,程笑希在我浩浩荡荡的前半生编年史里无可厚非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个吻后我俩沉默地分开相对而坐,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遥遥地喊,程笑希你又死哪去了!他立刻起身匆匆说了句抱歉就往家跑,跑出两步又折回来,拉起我垂在身侧的手摊开,把另一颗奶糖郑重其事地放上去,笑眯眯地对我比了个“给你”的口型。

我愣在原地注视着他越变越小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分岔口,看了看掌心的奶糖又探手进口袋,捞出那颗我最开始从他手心挑拣的糖来。我的棉袄太厚实,捂得它已经开始融化,剥开只留一纸黏糊糊的糖水,甜腻的气息冲上大脑,呛得我咳嗽。

我把糖纸攥得更紧,任凭黏稠的牛奶味糖浆从指缝溢出,顺着指头缓缓滴到地上。

我明白,这颗糖不是属于我的。


那之后我和他照样私下里往来,对于那个吻后掩盖的情感似乎都已心照不宣:有些事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我深知那是如何一种越界的举动。

程笑希送我的两颗糖,化了一颗,还有一颗被我偷偷藏在床头柜最里面的角落里,一直没舍得吃。邻居家那儿子估计是好不了了,我妈在饭桌上说,肺结核,拉到镇上去确诊的。咳得凶又吐血。他家人全忙起来了,有意地只口不提程笑希。我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撂了筷子无所适从地上山去——然后我看见了他。

看来那个病秧子是真的要完蛋了,那家人连管程笑希的心思都没有。他就站在我们第一次交换名字的那片山坡上,穿了一身很薄的白袄子,臂弯里挎个篮子,上面盖一块干净的白毛巾。天穹仍然蔚蓝,云朵沉甸甸地要压到他头顶。我在周身围绕盛夏炙热的风里抬头,遥远地望向他,这场景实在太眼熟,恍然让我想起第一次与程笑希相遇时的那个夏天,他从那辆汽车上随着众人纷扰的目光踏下,我抬头,他低头,那种令我心脏砰砰乱跳的美丽,再一次如梦般萦绕了我。

于是我大声喊:“程笑希——”

他回过头。


我拼尽全力向他奔跑,像个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成年人。他看向我,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待我跑到他身前时忽然将手边那块覆篮子的白毛巾拿起盖在头上,双手垂在身前自然交叠。我愣住,不可置信地放缓了脚步,程笑希在那块毛巾下笑意盈盈,亚辉,来娶我。

来娶我。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下来,盛夏里知了发狂的鸣叫,刮过耳边似嚎啕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我不规律的呼吸声和程笑希那句含笑的话,随着我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敲击我的耳膜。娶我。娶我。娶我。那是我头一回发现我摸爬滚打十五年的山坡在夏日灿烂的日光里如此圣洁。程笑希像我无数梦里虔诚的神女一般伫立在我面前,我颤抖着抬起手,一点一点掀开他头上的白毛巾。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我情难自禁地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像是掬着一瓢易碎的水。这才意识到我整个人都在抖,全身上下为这简陋的婚事激动不已。笑希,笑希,我好兴奋地唤他,两个音节在口腔交叠着黏在一处。他应声,然后凑上前来吻住我。待我俩恋恋不舍地终于分开,他狡黠地露出个笑来,说,“亚辉,掀了我的盖头可就是我的新郎了,我非你不嫁哟。”

程笑希在那天把他自己嫁给了我。那件穿旧的薄袄子是他的婚服,呼啸的山风是婚礼的乐曲,天地间万物种种就是最自然的宾客。

那场婚礼是如何结束的我早已毫无印象,唯独程笑希一身素白的模样仍旧那样清晰且刻骨铭心地在我脑里鲜活着,始终如一。


日子依旧那样平淡而波澜不惊地过着,腊月里的某一天,我妈刚把一盆子炖排骨端上桌,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两个爆炸性消息。一个是邻居家那个儿子终于死了,就在昨天半夜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还有一个,是隔壁的童养媳要结婚了。

我夹了块排骨,咬了一口才发现不对劲:结婚?他那个儿子不是死了吗?

我妈理所当然地撇了一眼我,对啊。

那能跟谁结婚?隔壁大发慈悲了要放他走?反正要跟他结婚的人都死了。

我妈用看智障的眼神剜了我一眼,“放了干嘛,买他来就是给死人陪葬的。他家那小子一天到晚病怏怏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你以为他家人真指望他活到结婚那阵子?不然当年干嘛买个男娃进来,就是给他儿子补阳气用的,将来才能投个好胎。日子已经订好了,就在正月十八……”

我嚼排骨的嘴停住了,半块肉掉回碗里,浑身都颤栗起来——程笑希,他从头到尾活生生就是个祭品,跟那些馒头苹果之类的死物一样,是给死人的贡品!给死人配新娘,让他到了冥府也不孤单。那程笑希呢?程笑希他这条命又算什么?他活得好好的又凭什么去当个牺牲品?我感觉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地快,浑身的血都突突地往脑门上冲,嘴里的肉仿佛变成了满口刀片,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生生噎出了我满眼的泪花。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程笑希突然说要我娶他,为什么隔壁人家死了儿子还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什么,为什么我去找程笑希的次数越多,他看我的眼神就越悲戚与不舍……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连程笑希他自己都知道,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人,还傻乎乎地幻想着能放他走!越想越觉得我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饭是吃不下了,我丢了筷子猛地冲出门。我爸的怒喝在身后回响,鲁亚辉你干嘛去!我没吭声,一扭身钻到村头井台子上。

果不其然我等到了程笑希来找我。他不知道我干啥突然发神经,凑过来小声唤我,亚辉亚辉,咋了呀你这是。我一开始没说话,突然抓过他手腕发狂般低声问他,“你真要被送去配冥婚?”

他张口结舌了半天,躲闪着我的目光,欲盖弥彰地说,“谁告诉你的。”

我咄咄逼人地盯视着程笑希一双不知所措的圆眼睛,加大了手上攥着他的力度,声音哑得厉害:回答我。

……嗯。

程笑希慢慢挣开我脱力的手,我和他在热辣辣的沉默里对视,第一次感觉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如此难捱。也许过了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我终于听到程笑希干涩地吐字,“亚辉,你回去吧。你爸妈……挺担心你的。”


那之后我便赌气般地好久没再去找他。恼他与我相处那么久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更怕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失去他。只能被动地逃避,能躲几时是几时。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

我糊里糊涂地被我妈推醒,一件八成新的红外套被她丢到我头上。赶紧的,穿好衣服去隔壁吃席。我脑子还浆糊着醒不过来随口问吃什么席,我妈尖利的声音扎进我脑子里,刺得我太阳穴抽痛:邻居家的婚席!

邻居家……邻居家……程笑希!!

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囫囵套上外衣,一眼望到墙上日历,红字端端正正:正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出殡,忌婚嫁。

隔壁已经热热闹闹开始敲锣打鼓,我爸嫌吵,说摆这么大阵仗多麻烦。我妈就说,毕竟是婚礼,还是得整得喜庆点好。我十五岁,过了年十六岁,在家里还是没有任何插嘴的份儿。被我爸我妈押着坐进酒席里,他们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地左右寒暄,希望你儿子在阴间保佑你,这喜一冲今后日子就好过多了……我手足无措地困在一件红衣裳里,里屋的门是敞着的,我抬眼望过去正正撞上端坐在床上的程笑希——他还没蒙上盖头,黯淡的眸子在扫过我时回光返照地亮了一下。我被那一眼望得浑身的血都倒流,那一刻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了很多,从六岁的惊鸿一瞥始,再到十五岁的井台分手终。我的手抖得厉害,想喊笑希,嗓眼里却像是堵了块十四岁的奶糖一般发不出声。他望向我的眼神那样凄厉地悲哀,我几乎就要站起来奔向他,像是当年的正月里,我不顾一切在他唇上烙下的一吻。

这时候响板红檀响起来了,我爸我妈纷纷落座,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和酒杯碗碟碰撞的当当声,鞭炮噼里啪啦不要钱似的放,震得我耳膜都痛。一旁娶亲太太吊着长声响遏行云,整座村庄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婚事里——


一拜天地!

程笑希突然猛地站起身,匆匆扫了我一眼抓起手边花纹繁复的红盖头就冲出门去。我想起来再怎么着他也刚满十八岁,身手自然比那群操活喜事的老头老太太们快得多。趁着我爸妈瞠目结舌之际我也跟着窜起身,拔腿朝着门外那抹摇摇欲坠的血红狂奔去。程笑希那样快地冲出装潢喜庆的里屋又穿过一排排满是人的桌椅,所有人都惊得呆了,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一步我就跟着也奔了出去。鞭炮还在炸,我一路追着他跑上井台。

二拜高堂!

正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肺和喉管,但总算是追上了程笑希。清早刚落过一场薄雪,村口泥巴地上覆上一层洁白。程笑希就立在一片白茫茫里,一身鲜红喜服刺痛了我的眼睛,像是雪天枝头凌寒自开的红梅,依然那样地美得我心颤。

我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那一刻我才恍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与程笑希长到一般高了,不需要我仰头,也不需要他垂眸。我气喘得说不出一句话,第一次如此痛恨没有好好锻炼。好多话从心底喷薄而出涌到嗓子眼,我张大嘴巴想说话,他却突然走近了两步,不等我吐出个完整的音节就吻住了我。


夫——妻——对——拜——!

身后隐隐听到人追来的声音,我紧张地推了推程笑希的肩,他倒是笑得很游刃有余,唇贴上来又一瞬抽离,一手抓住我身侧的右手,飞速地塞了块柔软的东西进去。我不明所以地望过去,突然见他飞速地后退了一步,我这才猛然注意到那抹殷红身后的一口被白霜覆盖的井。

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反应最快的一次,下意识地就想大喊,喊别跳,笑希,程笑希,我求你了千万别……可惜肺部膈肌依然收缩着我发不出声,呛得我眼泪几乎下来。程笑希在我泪水迷蒙的眼里从一座矗立的红色灯塔逐渐晃动成一抹鲜艳的血迹。我想是什么时候我看他已经不需要抬起头了,随着我一节一节拔高他却在不为人知的阴影里逐渐枯萎——童养媳的命,女人的命!

追兵越来越近了,在我们身后狂乱地叫嚣着,但我都听不见,崩溃地几乎跪在地上,深深的无力感从头到脚地淹没了我。程笑希最后看了我一眼,刻骨铭心地,那样不舍又眷恋,一如当年山坡上我和他静悄悄的一场婚礼。

人追上来了。他们粗暴地拱开我直扑向程笑希,但程笑希比他们反应还要快,扒上井口头一低,鱼一样地滑进了井筒子里。周遭一圈人全被震住了,互相推脱着谁也不敢靠近那口井,最后从外村叫了人来捞,哪里还能捞着人,救起来的已经是尸体了。

我愣在那儿,看着几个壮汉从井里抬起一具湿淋淋的红,双膝不受控制地软了,在众人低声的倒吸凉气里看向程笑希恬静的面容,气温虽还没低到零下,但他已经开始冻住了,平日里水光潋滟的唇泛着紫色。周围的空气开始流动,我站不起来就一点一点爬过去,手掌被碎石划伤了,白茫茫大地上开出朵朵红花。一路意外地顺,估摸着的确也没人敢拦我。我跪在程笑希身旁看着他的脸,但我没有一点悲哀的感觉——我没有任何感觉。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右手里的东西,已经被我紧张而出的手汗污染得不成样子。慢慢松开不自觉紧捏着的拳,把它举到眼前,抖开每一条褶皱,恢复聚焦功能的双眼渐渐地看清了它的全貌。

是程笑希的红盖头。

“亚辉,掀了我的盖头,可就是我的新郎了。”

我从这一秒,恢复流泪的本能。




我后来一直没有结婚,漫长的岁月里不免有人问我缘由。而我每次在回答之前都不免会想起我漫长而短暂的十五岁,于是我说抱歉,因为我已经学不会爱了。

我当时太小了,或者说我和他都太小又太无知,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等我终于明白的时候,才发现我早已将自己的心脏和爱毫无保留地送了出去,少年的爱情还没开花就已然枯萎,永远沉睡在了我十五岁那年冬天的一口枯井里。

我退休后又回到了曾经的村子里定居,那口井在出事不久后就被村里拿碎石头填上,杂草和青苔丛生。不久各种鬼神传说就在村里疯传,再也没有人肯靠近那口井一步。

尽管我年岁已高,但腿脚依然灵敏。在村口听个小孩绘声绘色讲完闹鬼井的灵异传说:自从六十多年前有个童养媳在这儿投了井,夜里就经常从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我听着只觉有趣,计划着晚上去看一眼。

夜里我披上外套,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忽然一种奇怪的悸动涌上心头,我轻轻按住胸口走下楼梯,打开门,深秋的风吹过,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场我永生难忘的婚礼现场。永远十八岁的程笑希一身如血般艳红的婚服立于白茫茫雪地里,笑着朝我伸出手来。

“亚辉,我们结婚去吧。”


End.


————————

全篇没有写出我想要的感觉 大家凑合着看看吧

文内埋了很多没头没尾的伏笔大家可以自行理解\^O^/

结局其实是开放式的(什)

如果我脑子够用可能会出点番外什么的

最后 感谢观看!大家多给点评论吧(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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